我骑车回家

高2013级19班  胡啸

城中的光像黏乎乎的排骨酱般不匀地涂满身后的大半片夜空，路灯湿漉的触手终是没能缠上这条城郊的公路。9：40，我骑车回家。

夜暮是久泡的茶，风和榆钱在其中沉浮如舒展的茶叶。这不宽的公路起伏随意，带着水泥微亮的灰白色在茶水中延展向远方。花香草气微漾，是刚从公路边的大块农田里流淌出来的。我调低自行车的档准备爬坡，车链嚓啦的磨擦声和着稍远处那条被农药粪水污染至棕褐的浅溪的流动声，像是茶水中溅起的涟漪，模糊中圈圈漾开。9：45，我骑车回家。

缓度而绵长的坡总是让人恼火，无休止的用力蹬踩，疲倦会一层层在关节堆砌，充满了让人不耐烦的酸痛。车轮一圈一圈漫长的循环。左边修筑考究不知斥税银几何的车管所淹泡在暗夜的茶里，每天都会有鬓蘸风霜的中年人进所交钱。车管所往内，一样修建扎实却无装饰的昏暗的建筑，便是拘留所了。坐落在缓坡上的这两堆建筑，每日都沉默地望着爬坡的人经过。还是用车踩吧，我想，无论多不耐烦，这也只是坡的一半，停下就会滑下去了。9：47，我骑车回家。

喘着气骑上坡顶，右边那丛枯荣十载，数次从挖掘机下逃生的苇子是下坡的标志。若是白天，从这里望去便能看到开阔的景致，缓山黛竹，流水烟柳，阔田陌阡。只是现在泡在茶水里都只是大团茶叶而已。风把犬吠卷起来，我松口气，开始按着刹车下坡。9：49，我骑车回家。

前方一团会吐纳呼吸似的白光蓬松在暗夜里，远望是招魂的中元浮灯，走近像冬至沉甸甸的雾。我每朝着这灯前时，总是有一种舒适的疲惫拍湿心头。灯光映亮了大理石上枯黄的字：射洪县殡仪馆。灯的目光投不到的路的那一头，是小小的寂寞的出租冰馆的屋子，盛产生命的春天也盛产疾病，也盛产尸体。那些在医院里、马路边停止呼吸的人们被白色面包车拉到这里时，脸庞刚好冷却。有柔软还带弹性的人，有冻了一夜僵直坚硬的人，有七零八落拼装不起的人，不过他们收纳在盒子里被抱出来时都小小的了，比春天里的新生儿还轻上几分。殡仪馆总是安静整洁，没有垃圾，哭声也很少，春夏秋的花都开得小心但美。驶过了灯光便能看见我的家，死亡也好，焚毁也好，终结也好，我家在殡仪馆旁，我家就在前方。9：50，我骑车回家。

“啊——到了啊，今晚我蒸了鸡蛋羹，吃了再做作业。”提着垃圾出门来的妈妈向我点头，然后向垃圾筒走去。我跳下自动车，抖落一身的寒气与犬吠，推着车走进一片暖光的亮堂中，灶火莹蓝，羹香正厚。我经过了每日十分钟的环回，迈过万千道闪烁光影，揣着一胸饱胀的安稳夜风，走进饭厅里。9：51分，我在家品羹。              

（指导教师：尹佳）